教會對猶太事工的反思

華神吳獻章老師

  華人教會近來關心宣教,尤其是對猶太人宣教,這是好事,更是美事。從幾個角度來看,基督徒確實該關心猶太事工:

  從啟示論角度看,舊約乃猶太文士所謄錄、傳承的,舊約正典乃從猶太人而來,沒有猶太人就沒有舊約正典。由此看來,聖經無誤論不是基督教無中生有的自我宣告,事實上是建立在人證(文士的忠心傳承)和物證(死海經卷的以賽亞書與馬索拉文本所載的完全一致),這千年歷史客觀的雙重證據上。猶太人因為從小浸淫在這特殊啟示中,因此特別聰明,單單箴言的導論(箴一1~7),就足以啟發教育當局如何建構栽培更為聰明智慧的下一代的方法。從新約來看更是叫人稱奇,那耶穌的學生絕大部分連加利利國小都沒能畢業,但他們所寫下的新約聖經書卷,卻是兩千年以來的學者還研究不透的豐富!從人類族群角度看,確實沒有猶太人就沒有聖經,人類也就得不到真智慧!

  從救恩論角度看,人類虧欠了猶太人,因為救恩確實是從「猶太人出來的」(約四22):

  耶穌和初代使徒是猶太人,猶太的歷史乃人類的救恩歷史。華人必要謙卑一點,不能因為種族龐大,就一廂情願地抱持民族主義的情懷,認為中國文化中已印證了特殊的啟示(宣稱約一1所宣告的太初有「道」,就是老子道德經中的「道」)。上帝一直是亞伯拉罕、以撒、雅各的神,而非孔子、孟子、釋迦牟尼、穆罕默德的神,因此外邦人「不可向舊枝子(猶太人)誇口」(羅十一18)。

  保羅在以弗所書二章11~12節中已有清楚的陳述:猶太人之外的其他各種族,沒有上帝、沒有盼望,是應許的局外人。自由派所提倡的「故事神學」宣稱各民族都有救恩,否定基督乃人類得救惟一的管道,乃至試圖推銷「五教共和」,這些觀點完全不合聖經真理。「救恩單單從猶太人出來」的絕對真理,不可能被「本色化與處境化」所相對化或沖淡、淹沒、解構。

  Hans Kung和Karl Rahner兩位天主教學者無條件地肯定別教的文化,稱異教徒為「匿名基督徒」(anonymous Christians)或「準基督徒」(prechristians)。他們藉著對異教文化的實質認同,試圖在形式上消除基督教名號的對立,這種方式不僅基督徒不敢苟同,連異教徒也覺得太過霸氣──他們焉肯在毫不知情下被基督教「吃掉」,並被冠以「基督徒」的稱號?彼得的宣告「除他以外,別無拯救;因為在天下人間,沒有賜下別的名,我們可以靠著得救。」(徒四12)不可能被「打折」賤賣的!救恩只有「從猶太人中出來的」一條路,聖經絕對沒有普救論「條條道路通羅馬」的討價還價空間!

  從神的屬性角度看,猶太人身上可以看到上帝豐盛的屬性,因此教會該以還債的態度來回應猶太事工:

  愛:猶太人的歷史就是上帝如何愛罪人的真實寫照。猶太人從出了埃及、進到迦南之後,無論上帝如何差派先知勸誡,他們卻總是剛硬,直到被擄;但是上帝仍然一再地給機會,包括以色列的復國──歷史上從來沒有任何一個邦國可以在亡國兩千五百年之後重新復國的。猶太人的歷史突顯了上帝愛的屬性。

  全能:1948年以色列的復國不僅說明了猶太人是一個奇特的民族,更說明了猶太人的神乃奇特的真神,祂主宰人間歷史(History is His story),正如同祂應許並應驗猶太人從被擄到歸回一樣(賽四十九22~23;徒一6)。人間沒有任何權柄可以藉著殺害猶太人,而妄想因此廢去上帝的應許的,那屠殺以色列人的希特勒終究敗亡,就是第二千禧年的歷史明證!

  憐憫:上帝不僅全能、獨行奇事、主權在握,更是慈愛無比,祂容許外邦人成為祂的子民,本來是野橄欖的,卻可以成為橄欖樹的一部分,而且在猶太人信主之前,先嚐主恩(羅十一章)!上帝樂意叫外邦人知道,在基督裏榮耀的盼望即使外邦人也有分(西一27)!

  信實:保羅書信中,清楚地呈現了上帝的救贖計畫乃經過三千多年前猶太人的祖先亞伯拉罕、以撒、雅各、猶大、大衛,一直到耶穌才顯明出來(加三16);之後福音傳給遠處的人和近處的人(弗二17),並不分猶太人或外邦人(加三28),一如祂在三千年前的應許(創十五5,十七1~7)。信實的上帝果然說話算話。

  全智:保羅從上帝的啟示和自己多次旅行佈道的經驗,體會了上帝乃藉著外邦人歸主,來激動猶太人得救(羅十一25~28)。行筆至此,保羅不禁用讚美結束羅馬書的前半部:「深哉,神豐富的智慧和知識……」(羅十一33~36);接著保羅將這讚美轉為呼召:「所以弟兄們,我以神的慈悲勸你們,將身體獻上,當作活祭」(羅十二1)。神兒女能蒙恩且被感動奉獻,完全出於全智、全善、全能上帝的救贖傑作,而這種種都與猶太人有關。

  然而,兩千年來教會是否參與了猶太事工?這問題與猶太人在末世的地位息息相關。從末世論的解經史看,教會其實走在兩個極端。一派主張在耶穌的兩次降臨之間,猶太人的地位已經式微了(如安息日會的LaRondelle,和初代教父Marcion),這一派發展出來的末世論,就是主張「上帝在舊約的應許已經完全被教會所取代」的無千禧年派,他們強調猶太人在救恩歷史中的地位已經「功成身退」,不會再有一席之地。另一派主張「以色列在末世的地位不能被取代」、「上帝為了猶太子民將在地上建立千禧年國度」,這論點後來發展出千禧年前派,其中從弟兄會發展出來的時代派更強烈支持猶太復國與聖殿重建。因此1948年以色列復國時,時代派就認定耶穌再次降臨的時機快到了(參太二十四32~33)。

  這兩個極端的觀點,仍然左右著教會是否該參與猶太事工。無千禧年派對猶太事工傾向於不聞不問,早期美國教會歷史甚至還出現「美國乃領受盟約的新以色列民,上帝的應許已經完全轉給美國」的論調,這「盟約」論調的根雖被愛德華滋所拆毀,但是影響所及,讓美國的一些立國元老們仍然認定自己是在建造上帝新的盟約子民。另一方面,千禧年前派對於猶太人的一切「情有獨鍾」,主張必須不顧一切保護上帝的選民,某些教派(靈恩派和基要派都有!)甚至還認為「任何支持猶太人的教會必然興旺」,「教會不興旺乃因為忽略了猶太人、猶太事工、甚至猶太國」!

  教會該如何看待猶太人?這是個千古問題!一方面,多少因著使徒們的教導(如彼前二13~14;羅十三1~7),猶太人誤以為早期教會對於猶太人受羅馬的逼迫,以及猶太「復國」的計畫,統統漠不關心,不論是主後70年聖殿被毀(希伯來書主張聖殿的地位已經被真正的大祭司耶穌所取代,因此基督徒不那麼「在乎」聖殿是否被毀),或主後132~135年之間 Bar Kohba的反動(基督徒有著清楚的「兩國論」視野,因此寧可背起「十字架」而不願興起「十字軍」),因此猶太人對教會心存芥蒂(遂自行將舊約聖經翻譯為希臘文,免得猶太子女被基督徒所用的經典「同化」了),一直到今天。

  此外,中古世紀還存在另一個極端,就是教會關心地上過於天上,因此被有心人士所主導而引爆了十字軍東征,教會也被牽扯進猶太教和回教間那幾千年來都剪不斷的「以撒、以實瑪利」的歷史仇恨中,導致穆斯林長期以來對福音的反感和反動。如今,離開上帝已經很遠的歐洲國家,都怕那些「藉著殉道以得阿拉獎賞」的回教徒報復,紛紛主動要切斷他們祖宗信仰的臍帶,並與美國保持距離,免得自己也代替猶太國吃了冤枉的子彈,成為回教徒報復猶太人的「替死鬼」!從這些歷史的極端中,我們可以看出,教會對於猶太人的觀點牽動著整個教會的「命運」!

  從羅馬書九至十一章來看,猶太人在末世的地位舉足輕重,不可能被抹滅。那麼,教會這「野橄欖」該如何關心猶太人這「舊枝子」呢?首先,最根本的問題必須釐清:神兒女最該感恩的對象不是猶太人,而是猶太人的祖先亞伯拉罕後裔的彌賽亞耶穌。上帝賜福的主要管道並不是猶太人,而是亞伯拉罕後裔的君王耶穌(創十七6),就是那位摩利亞山上的羊羔所預表的耶穌(創二十二章)。在救贖的歷史中,猶太人只能算是配角,他們的真正角色是要成為萬國的祝福(創十二1-3),而不是靜待萬國向他們稱謝。該稱謝、屈膝的對象是耶穌(腓二10),不是猶太人!

  誠然,羅馬書因信稱義的高潮(羅九~十一章)乃以猶太人為例證。聖經的救恩舞台上,確實演義著猶太人的劇情,因此教會對猶太人不聞不問,實不相宜;但是另一方面,任何參與猶太事工的人,不必藉著與猶太人的血緣關係,刻意標榜猶太人如何特別,免得陷入幫猶太人邀功的人本主義和相對主義窠臼中,其結果可能激發反閃思潮!此外,教會更不可對猶太人「情有獨鍾」,乃至對於當今猶太政權隔離、壓制巴勒斯坦人的作為全盤認同,甚至「縱容」(當然,雙方都有責任,且都卡在「以牙還牙」的心態中),因而導致穆斯林對教會更大的反感,阻礙了福音事工。

  他山之石,可以攻錯。著名哲學家Martin Buber和二十世紀最偉大的科學家愛因斯坦也是猶太異議份子,他們都強調猶太人居住的地方,不應該有人因此得被迫離開家園。曾受過希特勒逼迫而逃亡的愛因斯坦,體會到「受害者」的苦境,不希望因為猶太人的建國而產生「受害者」,他還主張:「我更樂意見到與阿拉伯國家和平共存,甚於創建一個猶太國家。」這些觀點對於中東當今局勢雖然於事無補,但是卻具有省思的作用:教會是否因著單想幫助猶太人,而失去更廣大的穆斯林族群?教會是在幫助猶太人復國、建國,還是幫助猶太人信耶穌?教會是否因為信仰上有「血緣」關係,就不分青紅皂白地支持上帝「選民」政治上的一切作為?教會是否認真執行「上帝愛世人」的普世宣教任務?

  不要誤會,教會當然得關心猶太人!但是從聖經來看,教會對猶太人所該關心的,應當完全在於福音(羅十1)!對以色列當局,教會不一定要感到虧欠,就如同對於回教國家、社會主義國家、共產主義國家,教會不一定要感到虧欠一樣;但是為了福音的緣故,我們對猶太人、回教徒、佛教徒等都要同樣背負虧欠(羅十三8)。教會不該成為「排猶主義者」,但也不要成為「排回主義者」;教會宣教的立場必須是超文化、超區域和超種族,不該選擇站在任何族群的一邊,教會只選擇站在上帝這一邊!教會要更關心上帝要我們關心的,過於人間任何政權和種族。

  從經濟角度看,保羅確曾幫助過猶太同胞,且鼓勵外邦教會幫助他們:「外邦人既然在他們屬靈的好處上有分,就當把養身之物供給他們。」(羅十五27)這裏保羅所指的「他們」,並非不順從主的猶太人(羅十五31) ,而是耶路撒冷的教會(參徒十一29;加二1);因此,寧可將錢奉獻給猶太、巴勒斯坦的教會,乃至回教地區的教會,也不需要奉獻給以色列當局。從這角度來看,教會不需要毫無條件地幫猶太政府背書,更不該被猶太政府「收買」。教會該關心的是猶太人歸主,遠過於猶太人的建國。

  從禱告來看,教會該為上帝所愛的猶太人禱告,並積極投入猶太宣教,正如同為上帝所愛的世人禱告和投入宣教。但是留心不要為了猶太宣教,而犧牲了對其他族群的宣教。保羅說:「無論是希利尼人、化外人、聰明人、愚拙人,我都欠他們的債,所以情願盡我的力量,將福音也傳給你們在羅馬的人。」(羅一14~15)並不是過去一些基要派的所主張的「情願盡我的力量來幫助猶太復國。」

  從啟示論角度看,上帝確實用猶太人寫聖經,但是上帝也用外邦人寫聖經,路加就是一個明證,可見並不因為是猶太人,所以才有資格寫聖經,箴言中也有外邦人的名字被放進經文中(箴三十、三十一章)。猶太人並沒有比別的民族更尊貴、更該被愛。教會不要走入Bultmann將「神學」扁化、簡化為人類學的覆轍中,把超越種族時空的信仰給種族化、族群化、區域化了!

  教會當然更不必為了更廣大的穆斯林族群,而一昧討好這族群的一切所做所為。英裔中東傑出歷史學者Bernard Lewis在《哪裏出了錯?》一書中就曾提醒,穆斯林世界該從詰問「是誰陷我們於此困境?」的歸咎別人觀點,轉化為「我們如何矯正?」的自我反省,這位知名的普林斯頓大學中東研究教授,從軍事、外交、經濟、社會、文化、科技、宗教體系和改革等角度作分析,幫助讀者(尤其是穆斯林讀者)從自己的禁錮中釋放出來,免得用恐怖主義來對待西方世界,以仇恨來舒解長期的屈辱。其實,華人信徒早就可以從中國五四運動學到這功課:人類會因為自卑於受欺壓而「惱羞成怒」,遂走上「義和團」式愚蠢、自殺的反動。穆斯林國家其實就是處於這種心態而興起自殺式的報復行動。

  然而,西方世界似乎仍未能被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所喚醒,並沒有記取過去曾經欺壓穆斯林而付出慘痛代價的教訓:「搖牛奶必成奶油;扭鼻子必出血。照樣,激動怒氣必起爭端。」(箴三十33)那珍惜自己生存權的猶太人,更沒有從二次大戰、特別是舊約時代三次被擄巴比倫的歷史中學到功課,繼續「以惡報惡」、「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事實是,在這個猶回間的衝突過程中,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等同於引發了第二次「十字軍」(至少對穆斯林而言,特別是嚴格教義派的人),西方人往穆斯林世界宣教的事工大受挫折,回教事工的重責大任確實該由亞洲(特別是華人)來承接。華人教會在承接回教事工時,千萬不可重蹈過去人類歷史的覆轍!

  九一一事件之後,西方宣教士對穆斯林的事工被迫進入停擺和交棒的狀態時,承接的華人教會不要因為偏頗猶太人,錯失了上帝給地上萬族的福音任務,乃至引起回教對基督教國家的仇恨,妨礙了福音的廣傳。華人教會必須認知的是,往回教國家宣教的路不應侷限於單單一條「絲路」,需要開闢其他多樣化的管道,一棒接一棒、長期禱告並在各行各業多方投入。華人領袖更不可抱著速成的觀念,以為從「絲路」通往回教最鬆動的土耳其,再推進到耶路撒冷,即所謂的「將福音傳回耶路撒冷」,就可以「迎接耶穌第二次降臨」!

  要讓穆斯林和猶太人歸主,絕非一條絲路可以克竟全功的。華人宣教事工(包括透過絲路往耶路撒冷者)都必須留心:

  宣教的目標當然是萬民,包括了猶太人和穆斯林(實際上,已經有這樣委身於穆斯林做宣教事奉的,很值得華人信徒參考),千萬不要有意無意地繞過任何種族(例如穆斯林族群)。沒有將「福音傳遍天下」(太二十四14),單單偏執於將「福音傳回耶路撒冷」,是不可能「強逼」耶穌第二次降臨的;不要將所有宣教的「蛋」,統統放在猶太人這「籃子」裏,免得「回歸耶路撒冷」這麼美的末世論盼望,淪為有心人士挪用為募錢的口號。宣教事工當然是「細水長流」,特別是專業人士的投入,不能單以業績來決定策略,然而教會領袖仍然必須留心的是,信徒的奉獻是否真正用於各樣宣教需要的刀口上?

  從羅馬書十一章來看,世上所有族群中最剛硬、最後才信耶穌的,不是華人,不是穆斯林,而是猶太人。宣教需要有策略,不能單有熱心,免得所有的焦點單單對準猶太事工而白費了功夫(反過來說,華人教會投身宣教的信徒比例仍然太少,包括猶太事工)。其實這樣的挫折,保羅早已經歷並且提醒過我們了(羅九1~3),教會不需要一昧地浪費時間和人力,逕自朝著這一條冤枉的單行道上奔走。

  單單注目猶太事工,除了浪費了人力、財力之外,更不要因此而在「使萬民作主門徒」的大使命上交了白卷,那才是宣教事工最大的悲劇!瞧,保羅雖然經歷同胞拒絕福音的挫折,但是他從來不曾因著猶太人的心硬而停止外邦宣教的腳步(譬如徒十七章)!

  歸根究底,宣教的基礎不是民族主義,華人教會不要讓猶太事工建立在猶太民族主義上(若然,必會引生出相對主義、人本主義,導致宣教的視野變得狹窄、偏激),而是建立在三一真神的神學上。華人教會所熟悉的戴德生到中國來事奉的名言,可以作為華人教會寶貴的箴言:「假如我有千磅英金,中國可以全數支取;假使我有千條性命,絕不留一條不給中國。」更重要的是接下來常被忽略的這一句,它才是宣教的核心神學:「not China, but Christ!」──不是為中國,而是為了基督!猶太事工的基本原因,不是為猶太,而是為基督!

(本文載於《基督教論壇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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